Nose配操盘
美国最受欢迎的深夜脱口秀节目之一,《吉米·坎摩尔直播秀》,前几天被无限期停播了。
前因大家应该也都知道,是吉米·坎摩尔在查理·柯克被刺杀后,发表的一系列独白。
在9月15日和16日的节目中,坎摩尔首先谴责这起刺杀是毫无意义的谋杀。然而,他独白的重点并非事件本身,而是批评了特朗普政府及其支持者对此事的反应,指责他们试图将悲剧政治化。
坎摩尔的核心言论,也是后来被其批评者蓄意曲解的部分,是针对所谓的「MAGA帮」的。
他说:「MAGA帮拼命地想把这个谋杀查理·柯克的孩子,描绘成除了他们自己人以外的任何形象,并竭尽所能地从中捞取政治分数。」
值得注意的是,坎摩尔并未断言行凶者是「MAGA」支持者,他批评的是该阵营试图将行凶者与自身撇清关系,并利用事件攻击对手的行为。
然而,这一关键区别在随后的舆论风暴中被完全抹去。他的言论被曲解为散布虚假信息和恶毒谎言,为接下来的联合打压提供了口实。
压垮骆驼的第一根稻草,并非来自播出平台ABC电视网本身,而是来自它强大的地方附属电视台集团。
在坎摩尔的独白播出后,美国最大的地方电视台运营商Nexstar传媒集团和另一家媒体巨头辛克莱广播集团几乎同时宣布,将从其旗下所有ABC附属台的节目表中撤下《吉米·坎摩尔直播秀》。
Nexstar的广播部门总裁安德鲁·阿尔福德在一份声明中称坎摩尔的言论「在我们的全国性政治话语处于关键时刻之际,是冒犯且麻木不仁的」,并宣称「在当前时刻,继续为坎摩尔先生提供一个广播平台不符合我们所服务社区的公共利益」。
辛克莱集团则更进一步,不仅指责坎摩尔发表了「有问题的言论」,还要求他向柯克家族道歉,并向柯克创立的组织「美国转折点」进行有意义的个人捐赠,同时誓言在采取适当措施以维护国家广播平台应有的标准之前,不会恢复播出该节目。
如果说地方附属台的「叛变」是点燃了导火索,那么联邦通信委员会(FCC)主席布伦丹·卡尔的介入则无异于火上浇油,将一场企业与媒体人的冲突,转变为国家公权力对言论自由的直接干预。
作为特朗普任命的官员,卡尔在一档右翼播客节目中,将坎摩尔的独白斥为病态和所能想象的最恶心的行为之一。
布伦丹·卡尔
卡尔还发出了赤裸裸的监管恫吓。他表示,FCC有我们可以考虑的补救措施,并警告ABC及其母公司迪士尼,他们可以用简单的方式,也可以用困难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外界立刻认为,这是在暗示FCC可能会动用权力吊销广播许可证。
在地方附属台釜底抽薪和FCC泰山压顶的双重压力下,ABC电视网迅速屈服。
在卡尔发出威胁的短短几小时后,ABC便发表了一份异常简短的声明,宣布将无限期优先播出其他节目以取代《吉米·坎摩尔直播秀》。
特朗普则为这场绞杀行动提供了「官方认证」。他在他的社交媒体平台上发文庆祝,称这是「美国的好消息」,并祝贺ABC终于有勇气做了必须做的事。
至此,从独白播出到节目被停播,整个过程在不到72小时内完成。
有一个事实很关键,这并非一场由公众愤怒驱动的自发性抵制,所有行动都由机构自发完成。
是地方附属台首先制造了一场商业危机,使得ABC的节目在全国上百个市场无法播出,从而在经济上将了电视网一军。
紧接着,FCC的监管威胁为ABC的屈服提供了政治和法律上的「台阶」,使其可以将停播决定包装成对所谓「公共利益」和「社区价值观」的回应,而非对政府胁迫的低头。
这里要补充解释一个知识点。在美国,全国性广播电视网的节目并非直接送达每个家庭,而是通过一个庞大的地方附属电视台网络进行播送。
这些地方台大多并非由电视网直接拥有和运营,而是属于独立的公司集团。近年来,随着媒体所有权的不断集中,少数几家公司控制了全国绝大多数地方电视台,从而获得了巨大的话语权和影响力。
Nexstar传媒集团和辛克莱广播集团正是其中的佼佼者配操盘。
Nexstar是美国最大的地方电视广播公司,拥有或合作超过200家电视台,覆盖116个美国市场,其中包括28家ABC的附属台。
辛克莱同样是一个媒体巨头,运营着38家ABC附属台,并以其明确的保守派立场而闻名。当这两大集团联合行动时,它们实际上切断了ABC节目通往全国数千万观众的渠道,对电视网构成了生存威胁。
然而,这一行动背后存在某种重大利益驱动。因为在停播事件发生时,Nexstar正在寻求FCC批准其以62亿美元收购竞争对手Tegna的巨额交易。这笔交易的成败,直接取决于FCC主席布伦丹·卡尔的首肯。
因此,Nexstar有极强的动机去迎合卡尔及特朗普政府的政治意愿,通过在坎摩尔事件上采取强硬立场,来换取其商业扩张计划的绿灯。所以他们的行动不仅是意识形态的表达,更有可能是一次商业投机。
而布伦丹·卡尔的威胁并非一时兴起的即兴之举,而是他长期政治议程的体现。要理解这一点,必须说下「2025计划」,这是由保守派智库传统基金会,为特朗普第二个任期制定的全面执政蓝图。
该计划中关于FCC改革的章节,正是由布伦丹·卡尔本人亲自撰写的。
「2025计划」为FCC设定的议程充满了干预主义色彩。它提议重新解释《通信规范法》第230条,削弱社交媒体平台的法律豁免权;对「大型科技公司」实施更严格的透明度规则,以打击所谓的「反保守派偏见」;并利用FCC的监管权力,在广播电视领域推行右翼议程。
卡尔在此次事件中声称要基于「公共利益」和「社区价值观」对坎摩尔的「垃圾」内容进行审查,甚至威胁吊销许可证,这正是「2025计划」理论的直接应用。
这种行为在法律上有个专门说法,叫jawboning,也就是口头施压,以达到审查言论的目的。
尽管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禁止政府直接审查言论,但通过这种间接胁迫的方式,政府可以绕开法律限制,迫使企业进行自我审查。
作为ABC的母公司,华特迪士尼公司处于一个极其尴尬的位置。与Nexstar一样,迪士尼也有重大的商业利益悬于FCC的裁决,其子公司ESPN对NFL Network的收购案,同样需要监管部门的批准。
回顾迪士尼近年来的行为模式,就可以理解它的退缩并不意外了。
之前为了了结特朗普提起的一起诽谤诉讼,迪士尼曾同意向特朗普总统图书馆捐款1500万美元。这种「花钱消灾」的做法,无疑为特朗普政府传递了一个信号:这家媒体巨头是可以被压力所左右的。
有报道说,迪士尼高管们收到威胁之后,「一整天都吓得屁滚尿流」。
所以他们最终的结论是,与其和特朗普政府、FCC,以及强大的附属台集团展开旷日持久的法律和政治斗争,不如牺牲脱口秀主持人——虽然他很受欢迎,但这是可以替代的。
于是,企业自保的逻辑,压倒了捍卫言论自由的原则。
这起停播事件,绝对会成为一个标志性案例,告诉人们在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正面临着来自国家权力、企业利益和政治极化三方面的系统性侵蚀。这是整个社会话语空间正在收窄的警示。
坎摩尔的遭遇并非凭空发生。就在几个月前, CBS宣布取消其收视率最高的深夜节目《斯蒂芬·科尔伯特晚间秀》。科尔伯特同样以其对特朗普政府的尖锐批评而闻名。
尽管CBS声称取消节目是出于「财务原因」,但许多观察家指出,这一决定恰逢其母公司派拉蒙与特朗普达成一项诉讼和解,并有一项重大的公司交易刚获得监管批准。
科尔伯特节目的终结,可以被视为一次压力测试或探空气球。这件事并没有引发大规模、持续性的反弹。特朗普本人甚至在科尔伯特被取消后公开预测,坎摩尔将是「下一个」,这还不能证明这是一个有计划、有步骤的清除异议行动吗?
尽管打压行动取得了成功,但这次的确也激起了一场广泛而强烈的反弹。来自不同领域的个人和组织,形成了一个捍卫言论自由的统一战线,这本身就说明了事件的严重性已超越了党派分歧。
公民自由组织、好莱坞行业工会、大量政界人士、喜剧界同仁都发表了强烈抗议。
尤其是深夜喜剧圈表现出空前的团结。传奇人物大卫·莱特曼警告说,美国正在走向媒体被管控,这是愚蠢和荒谬的。斯蒂芬·科尔伯特称之为「赤裸裸的审查」。赛斯·迈尔斯和乔恩·斯图尔特则通过在自己的节目中进行夸张的、讽刺性的自我审查来表达抗议,假装对特朗普大加赞美,反向凸显当前环境的荒谬。
这是「取消文化」吗?
长期以来,「取消文化」被保守派描绘为左翼通过舆论压力让持不同意见者噤声的工具。然而,坎摩尔事件仍存在很大区别,这是一次由国家权力主导,通过企业代理人执行的「官方取消文化」。
传统的「取消文化」通常源于民间,通过社交媒体等渠道形成舆论压力。而此次事件的核心驱动力,是掌握着公权力的联邦监管机构负责人,以吊销营业执照作为威胁,迫使公司审查自己的内容。
威胁采取政府行动,其效果与直接的政府审查几乎无异。它在整个行业内制造了一种「寒蝉效应」,在没有留下直接法律证据的情况下,实现了压制异议的目标。
然后我们简单回顾一下吉米·坎摩尔的职业生涯轨迹。他的早期形象,尤其是在Comedy Central频道的《男人帮》中,充满了粗俗、幼稚的兄弟会式幽默。
转折点出现在他开始将个人生活与公共议题进行深度融合的时刻。其中最具标志性的,是2017年他含泪发表的一段长篇独白。
他讲述了自己刚出生的儿子比利因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而接受紧急手术的经历,并将这个令人心碎的家庭故事,巧妙地与当时正在进行的关于废除《平价医疗法案》的全国性辩论联系起来。
那一刻,坎摩尔不再仅仅是一个插科打诨的艺人,他化身为一个焦虑的父亲、一个普通的美国公民,用最真挚的情感呼吁政治家们凭良心投票。这一举动为他赢得了巨大的公众共鸣,并将他塑造成一个能够引导全国性对话的意见领袖。
正是这种演变,赋予了坎摩尔的政治评论一种独特的质感。与斯蒂芬·科尔伯特那种基于知识分子的尖锐讽刺,或赛斯·迈尔斯那种基于严谨新闻调查的深度剖析不同,坎摩尔的批评往往源于一个「普通人」的视角——一个父亲、丈夫和公民的真诚、感性的呐喊。
这种贴近生活的表达方式,使得他对特朗普政府的批评更具穿透力,也因此,更具威胁性。
《吉米·坎摩尔直播秀》在形式上遵循了深夜脱口秀的标准模板,也就是开场独白、嘉宾访谈、音乐表演等等。但这档节目对病毒式传播内容的把握和创造,可能是全美最强。
节目创造了多个在美国乃至全球都极具文化影响力的喜剧环节。例如,名人读恶毒推文,让一线明星朗读网络上对他们最刻薄的评论,解构名人光环,并引发了关于网络霸凌的讨论。
另一经典是每年一度的「我告诉孩子我吃光了他们所有万圣节糖果」挑战赛。通过邀请普通父母参与一场善意的恶作剧,创造了无数温馨又爆笑的家庭瞬间。这些环节的成功,证明了节目团队对数字媒体时代受众心理的深刻理解。
可以拿他对比一下斯蒂芬·科尔伯特与赛斯·迈尔斯,尽管三者都对右翼持批评态度,但风格迥异。
科尔伯特的武器是带有浓厚政治讽刺色彩的知识分子式幽默。迈尔斯的王牌则是其「近距离观察」环节,以新闻深度报道的方式,对复杂政治事件进行条分缕析。相比之下,坎摩尔的政治评论,更侧重于情感共鸣和个人经历的代入感,更像是在酒吧里与朋友的恳谈。
吉米·法伦则走了另一条路。他基本回避了尖锐的政治话题,专注于名人游戏、音乐模仿和轻松愉快的娱乐内容。这种「去政治化」的策略虽然为他赢得了一部分希望逃避现实的观众,但也让他因在政治敏感时刻显得过于「无害」而受到批评。
收视率数据也印证了坎摩尔的独特地位。虽然科尔伯特在总观众人数上常常领先,但坎摩尔在更受广告商青睐的18-49岁核心年龄段观众中,时常能够超越对手。他在严肃的政治评论和轻松的病毒式娱乐之间,找到了一个独特的平衡点。
坎摩尔会回归吗?
一方面,坎摩尔与ABC的合同将持续到2026年5月,这为他的回归提供了一定的法律和合同基础。然而,另一方面,反对他的力量异常强大且根深蒂固。
迪士尼公司和鲍勃·艾格面临着一个艰难的抉择。在巨大的企业和政治风险面前,是选择捍卫一位顶梁柱主持人的言论自由,从而可能招致监管报复和商业损失,还是选择彻底屈服以求自保?
这是一个关乎艾格个人声誉和迪士尼公司核心价值观的决定。
更广泛地看,坎摩尔和科尔伯特事件,可能预示着一个时代的落幕——在传统广播电视平台上进行尖锐政治讽刺的黄金时代。
这两起事件清晰地表明,当面临来自政府的、有组织的、以数十亿美元并购案和监管审批为筹码的压力时,大型媒体母公司越来越不愿意,也越来越没有能力去抵抗。
传统的深夜脱口秀依赖于电视网与地方附属台之间脆弱的合作关系,这一模式的内在缺陷在此次事件中暴露无遗。
未来,最尖锐、最大胆的政治讽刺内容,可能会逐渐从受到FCC严格监管的广播电视领域,迁移到更为安全的避风港,例如不受FCC管辖的流媒体平台(如Netflix、Max)或付费有线电视频道(如HBO)。
这些平台不依赖地方附属台,商业模式也更多元化,因此更能抵御来自单一政治势力的压力。
无论如何,停播事件都是一个强烈的警示信号,说明当政治权力、企业私利和监管规则合流时,压制批评的声音是多么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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